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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位国宝级昆曲大师同演《牡丹亭》创票房纪录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12月13日—14日,18位国宝级昆曲大师联袂出演的《牡丹亭》在北京天桥剧场上演,刚打出演员表,现场已是满堂彩。待到开场,现场又极静,人们生怕错过了一句唱词、一个身段。两场演出,不但创下昆曲有史以来最高票房,更让现场观众有幸见证了昆曲历史上难得一见的盛况。有观众就感慨道,“蔡正仁、张继青、侯少奎、石小梅……光听名字就让人醉了。”
18位名家大多年近七旬,其中以76岁的张继青年纪最大,最年轻的石小梅也已65岁。每个人都是一段昆曲传奇,能聚在一起登台,用武生泰斗侯少奎的话说,那就是“百年不遇”。汪世瑜的《叫画》是20多年来首次着装演出;张继青最后一次上妆扮过杜丽娘,也已是15年前;华文漪和岳美缇的《惊梦》,国内已20多年未见;杨春霞、蔡正仁搭档演《牡丹亭》,差不多也是30年前了……更为难得的是,此次演出不仅名家荟萃,剧目也是精心挑选,力图将几代昆曲大师精心打磨的不同版本的《牡丹亭》一一呈现。
这么多“角儿”同台,故事真是说也说不完。《牡丹亭》中的《冥判》,侯少奎以前并没演过。但由于当下已很难找出能演这出戏的老艺术家,主办方只能请侯老挑战新戏。尽管有诸多不易,侯老仍欣然应允,“这次演出实在太难得了。以前从没人这么做过,确实很震撼。老宗师们在天之灵该多高兴啊!”于是,从没演过这出戏的侯老就跟当年出演“冥判”的北昆名家白玉珍大师的弟子王德林学戏。72岁教76岁,侯少奎戏称,“我俩是老头儿教老头儿,虽然年纪大,但我们这也算是一种传承。”
首场演出压轴登场,唱了一辈子的“昆曲祭酒”张继青却有些忐忑,走下舞台第一句话就是,“观众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其实,现场不停息的掌声早已说明了一切。老一辈的艺术家,观众在他们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演出前,老人总是一大早就赶到排练场,反反复复抠细节,“毕竟很久没演了,还是要多练练,这是对观众负责,也是对我自己负责。”
开票仅两个小时,门票即告售罄。网友“玉山后人”用“空前绝后”来形容此次演出。“一颦一笑,都翩翩入画”的梁谷音此次出演《寻梦》,已是72岁高龄,“玉山后人”看完演出百感交集,“一个老艺术家的功底与精神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台上。按道理,《寻梦》中每支曲子唱完是不宜鼓掌的,因为那样会打断演员的情绪,但我实在忍不住要叫一下好。”
坐在天桥剧场一楼的观众席,特意从南京赶去看演出的网友“罗曼罗兰”,称自己有一种来朝圣昆曲的感觉。她在和记者交流时说,“美到极致,让人词穷。完全没想到,年近八旬的张继青唱功不减当年,和她搭档的徐华、王维艰也是30年前的老班底。侯少奎老先生武生演花脸,一丝不苟,石小梅的唱腔更如‘水银泻地’,清香凛冽,独有风骨。张寄蝶的癞头鼋更是可爱。只有在这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昆曲艺术能历经岁月更迭,绵延600余年至今。无他,美尔。”
记者发现,两场的演出观众以年轻人居多。对此,“玉山后人”很有感触,“传统戏曲,靠什么吸引年轻观众。有的试图靠豪华布景、恢宏乐队、炫丽灯光取胜;有的则把大量现代音乐元素、先锋话剧元素等融入传统;还有的更是引进爵士乐、饶舌说唱、街舞等。但大师版《牡丹亭》,还是最传统的一桌两椅,最传统的唱腔音乐,最传统的表演手法,却汇聚了全国各地年轻戏迷。传统的美,究竟该如何继承,真的要好好做做功课了。”
18位大师,年龄加起来超过1000岁,但他们却让戏迷见证了昆曲永远不老的生命力,留下了一段弥足珍贵的昆曲记忆。其实,昆曲从来都不是高高在上的,情感的真实表达、美的极致呈现,几百年来从未改变,让人痴迷,岁月留痕。
评昆曲大师版《牡丹亭》:赏春香还是旧罗裙
《牡丹亭》看过很多版本,昆曲大师版《牡丹亭》,却使人想起汤显祖剧本中的一句话:“赏春香还是旧罗裙”。
《牡丹亭》,由汤显祖创作于万历二十六年,原名《牡丹亭还魂记》,它是昆曲剧本中最天才的作品,雅驯透脱,空灵奇幻,妙手天成。
昆曲中若没有《牡丹亭》,至少将缺失百分之六十的美。同是说一个“情”字,与之相比,《长生殿》失于正大,《桃花扇》失于闹热,《玉簪记》失于纤巧。“临川四梦”,此一梦,可以终绝千古情言情语。它与《红楼梦》的绛珠仙草托身为林黛玉“为情还泪”的境界相比,也不遑多让。
汤显祖的故居曰“玉茗堂”,因屋旁栽有玉茗一株而得名。传说玉茗枝桠高于屋檐,却总不见开花。而《牡丹亭》完成后,是夜花朵绽放,以后年年开放。可见杜丽娘一梦而终,向死而生,不独催人泪下,也以“精诚致魂魄”,可以令“花开花放”。
上本五位杜丽娘人戏气质各相宜
这次的演出,从全剧五十五出中,一共摘出十四出。上本自《闺塾》始,自《离魂》终,下本续接《魂游》,收束于《婚走》。这个版本既不同于青春版《牡丹亭》的二十九出,也不是俞振飞、言慧珠先生的十出本。
前七出构成的上本,如墨本素绢。重点在《游园》、《惊梦》、《寻梦》、《写真》、《离魂》五出,这是一个少女的人生初历,情中颠簸。看罢感觉,一个女子,若真能有这样的至情至性,也真可使花神感应,冥判照拂。
上本辞藻华丽,美艳清雅处不可方物。两人戏与独角戏居多,艺术价值也最高。在这第一晚的演出中,一共出场五位杜丽娘,一位柳梦梅。杜丽娘由沈世华、华文漪、梁谷音、王奉梅、张继青五位先生先后扮演。五位杜丽娘,大部分的身形已经不复当年窈窕,容颜也不如当年艳冶,可是她们在演出中,时常使人忘记这些,而陶醉在她们塑造的人物里。
除了沈世华先生演出《闺塾》和《游园》两出,其余每位仅演一出,不过妙在恰恰是最合她们各自气质的那出。
沈世华先生三十年未登舞台,初上台略显拘谨,然而她的身段纤柔娇丽,单薄脆弱,恰恰似一个闺中诗性少女。等她逐渐放松下来,着素白轻纱上绣蝴蝶的罗衫,缓缓迤逦唱出“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使人相信杜丽娘可以在游园中因梦而逝。
她演绎的杜丽娘,像池边青芽,风里寒鸦,容易折损,担惊受怕。也像金圣叹说《西厢记》里的崔莺莺,是“相国之女,春风之所未得吹,春日之所未得晒也”。侧面看她,像张火丁一样古典,比张火丁还瘦。这也愈显出魏春荣扮演的春香活泼灵动。
第三出是《惊梦》,由73岁的华文漪先生扮演杜丽娘。华文漪先生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小梅兰芳”,而更兼有了一些言慧珠先生的华美风韵。当她与同龄的岳美缇先生扮演的柳梦梅在舞台上唱和,这一对从小配演到白头的姐妹,默契、温暖、风流自生,令人羡慕。华文漪先生很好地把杜丽娘“没乱里春情难遣”的情绪贯穿始终,也与岳美缇先生的清正书卷气汇聚、融合,裹成一场柔情蜜意的暴风雪,将观众细细淹没。
张继青“一览众山小,独步蹑太清”
我看过梁谷音先生的《戏叔》与《活捉》,她是出色的正旦,也是一位性格演员,这次在上本中演出的是最为吃重的第四出《寻梦》。这一出戏将近30分钟,唱念做舞,还要表现出一个初经人事的少女痴情、眷恋。在已经72岁高龄的梁谷音先生的声音里,听不到一点疲劳和倦怠,气息听不到不足,身段也完成得很好。虽然演起闺门旦来,总觉得不如她演正旦更适合,然而此段的杜丽娘,恰巧正是一个自由、恣意,独自在后花园中寻梦的怀春少女,这样想来,倒也有几分恰当了。
69岁的王奉梅先生扮演了《写真》中的杜丽娘。我至今难忘她两手分执毛笔作画时的纤纤之态,真是“意态由来画不成”。《写真》一折,也是我认为上本中演员情绪最难拿捏的,欢喜好演,眷恋好演,怀春好演,因为都是心属外物,比较外化的情绪,唯独自怜自艾不好演。演不好的话失之瘟,动作过大,又体现不出嗟伤自叹。王奉梅先生在此折演绎得相当规范,虽无声腔亮点,仍能端丽稳妥,起到了很好的承上启下的作用。
第五位杜丽娘,也是上本中表现最出色的一位——张继青先生。77岁高龄的张继青先生是首届梅花奖第一名的获得者,因为在《惊梦》、《寻梦》、《痴梦》三出戏表演上的艺术成就和感染力,雅号“张三梦”。当日张继青先生饰演的是《离魂》中的杜丽娘,出得台来,被春香搀扶,走病步,一身寂寥倦怠,已自不同。
昆曲的演唱,经魏良辅、梁辰鱼改良,在字声、行腔、节奏上都有严格的规范。唱字时,注意咬字。一个字要清楚地交代头、腹、尾。在我听过的昆曲演员中,张继青先生的咬字归音,堪称典范。尤其是在以箫管为主伴奏的昆曲演唱中,字重腔轻,情、气、声三者和谐统一,尤显从容大气,格调清奇,正是“水磨调”的本色。
张继青先生张口唱《集贤宾》,第一句“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看玉杵秋空……”先带着愁容舒缓送出数字,然后在“看”字上拔高,一下子就把人带入到她的视野之中。此后先生在高低错落、一片愁情之中,做出许多形态,尤其是与母亲和春香交代后事,拜别,将全场观众带入万丈愁海。她在当晚体现出了一个闺门旦表演境界里最高的水准。即使加上“下本”中的所有旦角演员,她也无疑是一览众山小,独步蹑太清。
上本戏保人 下本人保戏
上本的前七出,是《牡丹亭》最精华的部分,也是“戏保人”。而在第二天的后七出中,《魂游》、《冥判》、《忆女》、《幽会》、《婚走》五出,文学价值和艺术价值不高,基本属于“人保戏”。看这几出戏,也就是看演戏的艺术家:侯少奎、梁谷音、石小梅、汪世瑜、王小瑞、张洵澎、蔡正仁、杨春霞、刘异龙、张寄蝶、陆永昌。
后七出中有浓墨重彩、热闹的《冥判》和《婚走》,也有少年人的《拾画叫画》,它让上本中的杜丽娘的种种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冥判》中的侯少奎先生,也是我最喜爱的艺术家之一。他演的《单刀会》之苍凉,无人出其右。当晚76岁的他扮演的是一个小小判官,却也把判官的形象演得活灵活现,演出了一个小官的威风和人性。
下本中最值得比较的是三位柳梦梅,分别由65岁的石小梅先生演出《拾画》,74岁的汪世瑜先生演出《叫画》,74岁的蔡正仁先生演出《幽会》和《婚走》。石小梅先生扮相清丽,唱念上颇觉功力,然而《拾画》较《叫画》更加难演,因此偶尔会显得拙。汪世瑜先生在《叫画》一出,对着画轴喊“喂姐姐,啊呀,姐姐吓”几句,情态可掬,似怕惊动,又想惊动,真是美不胜收。
蔡正仁先生与同龄的张洵澎先生,以及72岁的杨春霞先生分别在两场中扮演对手戏。《幽会》一出,张洵澎先生和蔡正仁先生演得风流婉转,熟极而流,情恰意合。《婚走》一出,杨春霞先生貌美如花,身材窈窕,完全看不出高龄,与蔡正仁先生搭配,倒也品貌相当。只是蔡正仁先生的官生戏,还是比巾生戏好,他有天生一种威风气度。
因此,若论四个柳梦梅,似乎上本中的岳美缇先生应为最佳,清雅端庄,大气舒展,既无小生的油滑,亦无女性的柔媚,和台下素装判若两人。
若说上下本中的配角,首屈一指则是75岁的刘异龙先生。亦庄亦谐的石道姑,一口逗趣的川白,当他在《道觋》中从侧幕走出,也真是好像随意走来,随意念出自家身世,松弛而紧凑。而在《婚走》中,一声“我还是一个人”的叹息,节奏拿捏,堪称一流,使人可笑可叹可感。
这是两场再也难逢的演出,在大师版《牡丹亭》演出的这两天中,若说有什么是这些大师们都做到了的,我想就是昆曲最讲究的:“功深熔琢,气无烟火”。
“赏春香还是旧罗裙”,此八字亦可堪一哭。
昆曲传承不能只靠一出《牡丹亭》
岁末的北京,满城争唱《牡丹亭》:名家传戏——2014全国昆曲传承汇报演出以大师版《牡丹亭》为重头和先导,接以南昆版(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典藏版(上海昆剧团)、大都版(北方昆曲剧院)、天香版(湖南省昆剧团)、永嘉版(浙江永嘉昆剧团)、青春版(江苏省苏州昆剧院)、御庭版(浙江昆剧团)七个版本的《牡丹亭》。
《牡丹亭》自诞生后,经历了从文学经典到舞台经典,形成文学与舞台的双美。《牡丹亭》当然是经典,但只靠一个《牡丹亭》,昆曲是难以为继的。以《牡丹亭》为契机,为大众开启昆曲之门是一个可行的、已见诸成效的方式,比如已经演出十年的青春版《牡丹亭》。不过,具有精妙的表演艺术,蕴含了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昆曲,绝非一个《牡丹亭》可以容纳。惊雷一般的大师版《牡丹亭》中,根据大师们的行当、特色甚至体态、年龄派戏,形成了《闺塾》《游园》《惊梦》《寻梦》《写真》《道觋》《离魂》《魂游》《冥判》《拾画》《叫画》《忆女》《幽会》《婚走》的豪华戏单,但是《牡丹亭》也并不是只有杜丽娘、柳梦梅,或者春香、石道姑,从折子戏的流传看,《劝学》中的杜宝,《问路》中的郭驼,也都是有声有色的角色,但舞台上已较少演出。
昆曲不是只有生、旦两个行当,生旦中也不是只有小生、闺门旦。虽然生旦戏是舞台的主角这一现象,在昆曲的发展历史上并非个案,但是在昆曲已非文化娱乐生活主流的现在,从保护和传承的角度来说,必须考虑到行当的齐全以及行当戏的不可或缺。尤其是那些已有的,还有人会的,可以学的,不能因为功利的原因、人事的干扰而打乱整体传承的理念。同时,观众对昆曲若只知有《牡丹亭》而不知有其他也是危险的,如此的昆曲传承只完成了一半。就昆曲的活态存在而言,传统剧目、表演艺术的传承是一个方面,观众的培养和接受是同样重要的另一个方面,如果没有人愿意看,或者说没有形成昆曲观赏的文化习惯和氛围,昆曲恐怕难以避免寄居于博物馆供人凭吊,变成精致的死物的结局。
2015年元旦之后,苏州将有一场昆曲“继”字辈六十周年庆典演出,相比《牡丹亭》,笔者更想看这场演出。因为《水浒记·打虎》等都是难得一见的,而且还是恪守传统的“继”字辈演出。由此想到,仅仅是这场演出中的一些剧目,有谁来传承?从传承的角度来说,既然有,就应该学而使其传;即便不能大演于公众舞台,其中所负载的音乐、表演、装扮等内容,都是难得的艺术资料。每一出戏都是昆曲艺术的浓缩,都不能轻易放弃。其中有不当之处,可以改,很多前辈艺术家的看家戏也是不断修改而成为经典的。否则还是一句话,人走戏亡。
百年韶光寻梦回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当细腻柔曼的声腔再次响起,萧瑟的冬日仿佛也泛出了旖旎春光。岁末的北京天桥剧场,大师版昆剧《牡丹亭》于众人瞩目中婉转登场。浪漫传奇名篇、百年戏曲瑰宝与南北舞台名家的汇集,使这场演出具有了与众不同的色彩。
《牡丹亭》本为昆剧舞台上常演不衰的经典名剧,除《闹学》《游园》等大家熟知的折子戏之外,白先勇改编的青春版《牡丹亭》、皇家粮仓的厅堂版《牡丹亭》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而此次最令昆剧爱好者为之神往的,当是南北舞台上泰斗级表演艺术家的联袂出演。古稀之年的大师们再度登台,甚至饰演年龄反差巨大的青春角色,尽展风采的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更多思考。
参演的老艺术家都曾受前辈大师亲传,出于对昆剧艺术的热爱潜心钻研,积累了丰富的舞台经验,形成了属于自己的风格,艺术造诣深受认可。此番高龄出演,身体状态自然不比盛年。然而现场观演,仍见嗓音明亮流丽、身段威武婀娜、吐字清晰讲究,形神兼备,其功底深厚堪为后辈垂范。
大师版《牡丹亭》的一个显著特点是请不同的表演艺术家饰演同一个角色。从欣赏的角度看,各人风格不同,难免造成整体风格的不一致。但作为旨在荟萃名家的展演,其引人之处却恰在于将历经岁月打磨的大师风范尽收眼底。张继青的朴素隽永与华文漪的华美端丽都唱出了杜丽娘的闺秀神韵,石小梅与岳美缇似是迥然不同的表演特点也同样呈现了一个倜傥而儒雅的柳梦梅。无论如何,这是昆剧舞台难见的盛事,大师版《牡丹亭》对昆剧艺术展现与传承的意义,也许远远大过单纯的经典剧目欣赏。
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昆曲,较之从前,确是得到了更多的关注,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参演《牡丹亭》的艺术家中,不乏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但昆剧文化的传承,终究要体现在对每一出戏的精心打磨上。在大师版《牡丹亭》的《道觋》《婚走》两折中,刘异龙对石道姑的表现依然令人印象深刻。才学过人的汤显祖即使是塑造荒唐戏谑的石道姑,也洋洋洒洒化用了“千字文”。囿于实际情况,舞台演出中常删繁就简,更重气氛的调节与人物、情节结构的完整。刘异龙以七旬高龄继续自己对小人物的深入揣摩,在原著基础上加工了大段道白,并在表演方面加入了自己的艺术化处理,使石道姑表现出了让观众看得懂的诙谐。此类改编,在花郎一类小角色中也时有出现。戏曲原是于百姓中生发成长的艺术,将时闻适当加入表演以引起观众共鸣,本为常用的手段。尊重传统、依循规律、谨慎创新,当是昆剧焕发生机的途径之一。
继承传统与发展创新,一直是围绕着当代昆剧艺术领域的话题。当悠扬典雅的昆剧在相继出现的各类戏曲中渐渐没落,是艺术发展的规律催生了更适应时代风貌的作品。而它再度引起世人的瞩目,则意味着经过历史的洗礼,古老艺术的精髓已经拥有了超越时空的价值。因此在对昆剧的关注中,传统剧目的保留和传承应是重要而迫切的一环。
在《冥判》一折中饰演胡判的表演艺术家侯少奎深得观众好评与敬重。他受传于家学,却也最能体会传统剧目流失的遗憾。时至今日,他仍然以最大的热情和责任感将自己所学传授给后辈。忽略“传统”而谋求“创新”,无异于缘木求鱼。
一本大师版《牡丹亭》,让昆剧爱好者们得以一睹艺术家们久违的风采,他们历经锤炼的一招一式和字正腔圆的一念一唱,都堪称后学典范。当新的时代与传统戏曲相逢,其实也无需为扩大“市场”而刻意迎合,不妨坦然接受它已成为小众艺术的现实。而几乎座无虚席的剧场和热情专注的观众,也证明了高品质的昆剧魅力依旧。
这一场盛况空前的演出,表现了对昆剧抢救、保护和扶持的关注。大师们的表演并未谢幕。当优雅的文学与艺术携手再现时,愿我们仍然是从容欣赏朝飞暮卷、云霞翠轩的寻梦人。
【数据分析】
2014年12月13、14日在天桥剧场上演的大师版《牡丹亭》被称为昆坛盛事,因为这是由十几位高龄的昆曲届泰斗级艺术家联袂登台,用两天时间演出的(上)、(下)两本共14折组成的精华小全本《牡丹亭》。
大师版的《牡丹亭》,被戏迷们亲切地称为“熊猫版《牡丹亭》”,这不仅是因为它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条件,更是因为大师们对经典的深厚理解和诠释,已经超越时代和地域的局限、打通了古与今的壁垒,在展示经典作品原汁原味的精髓的同时,传递出对现时现世的通达和关切。
《红楼梦》中有句引言,道是“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这是行家里手的深刻心得,而大师之所以为大师,往往能在此之上又翻过几个跟斗来回,“述旧”与“编新”在他们手中才能合理统一,不再成为棘手的矛盾。
先说“述旧”的部分,体现在大师版《牡丹亭》上就是表演上全方位的程式化。没有程式化,就没有昆曲。没有恪守传统程式的忠诚原则而盲目编新的尝试,必然会为昆曲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这次演出中可以看到,大师们的唱腔和身段都最大程度上保持着昆曲的传统范式和审美风格。比如《写真》一出,可以说是演得极其规矩,分毫不差,这一出本来难度极大,因为全是内心戏,又有着全剧旦角戏中最文雅甚至冷僻的辞藻,王奉梅老师的演绎在规范中毫无晦涩隔阂之感,且无需张扬,却能带给观众紧贴心脏的同情与感动,如璞玉一般浑然天成。
从服饰装扮上看,这一版《牡丹亭》也都保留着各位大师以往盛名期和艺术成熟阶段形成的美学风格与细节搭配。比如华文漪、岳美缇老师合作的《惊梦》一出以及张继青老师的《离魂》中,服装色调、搭配和妆面细节都是各自固有的独特风格,这一点上,对他们熟悉的老戏迷和有心的观众想必都会留意到。
至于道具、舞美方面,也都沿袭了大师们所在剧团自己的风格特征,比如北昆的华贵热闹、浙昆的端丽婉约、上昆的清新大气等等,在千姿百态的差异性中达到整合与统一。
再说到大师版的“编新”之处,这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观众们发现大师版恰恰在文本细节处,极力制造与当代观众尤其是年轻人的沟通,这一点在刚开场的《闺塾》中就体现了出来,魏春荣老师给沈世华老师配戏的春香,在做功身段和表现小女儿情态上都透出一股现代气息,更不必说《道觋》、《婚走》两出,刘异龙老师的石道姑用四川话念白给全场观众带来的惊奇与笑声了。
大师版的大胆“编新”之处为什么会成功,而不觉鄙陋突兀,这真是一个值得当代昆曲人深思的问题,尤其对于新编戏的创作者来说,这也许是一门比传承更难的学问,孔子所谓年七十而能“从心所欲不逾矩”,真是诚信之言。
昆曲是什么呢?站在当下看,它早已并非简单的一门戏曲,应该说它就是中国文化的文脉,昆曲是听觉化的环佩叮咚的诗赋文藻,又是视觉系的光泽艳异的烂漫天音,是流动繁复的肢体隐喻,也是帷幕之下极简主义的园林。
这样看,大师们担负的历史使命也远非“让一门古老艺术多活几十年”这么简单了。昆曲不该是化石,除却符号化的古典程式美学,昆曲艺术“以歌舞演故事”的精髓技巧也许值得现在和未来好几代人仔细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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